他宁愿被火焰在皮肉的至痛中烧个干净!
终究忍下来,压下去,舍小节而全大义。然而每每此时,还是压不住几声咳嗽,心血翻涌,鲜血在呛咳中打湿他的掌心。
意不平!心不平!恨不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在沉默中被苦难打磨的日益坚毅,在一天的重度劳作后竟然还能抽出精力去画兵阵图、去解星象、从一丁点的细枝末节和只言片语中推测如今时局的走势。
沈于微末之中,而观天下之事。
终于能昂首走出来,被三千金赎回章国。粗服乱头仍背脊挺起,削瘦憔悴难掩其风华本色。
兴章亡楚,一统六合。
哪怕为了搅乱时局付出了如今来到完全陌生之地,永世逐离故土的代价,他也从不后悔。
只恨不能亲眼看到楚国覆灭。
思绪波澜,饭碗已经无声的空了。
又想这些。楚子沉自嘲一声,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向着楼上的书房走过去。
楼上有两间书房,一间是傅致远办公的,一间是傅致远后来特地为楚子沉置办的。里面是楚子沉请求过的各色史料书籍,还有一张略旧的古琴。
那琴虽然有些旧,但音色却不差,还是傅致远从他那书香世家的外公手里讨来的好东西。
楚子沉推开书房的门,顺手摸开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打开,这间屋子顿时就照的十分光亮。
原本只是间客房,被折腾成书房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傅致远的确待客有方,花大力气弄了这间屋子,推门就能看到两侧靠墙的高大书架,显出一种黑压压的厚重。
书架上摆满了书。
除了楚子沉请求过的历史书,傅致远还添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他知道楚子沉目前正在看现代史,不但附上了诸多现代史的文化进程,甚至还购买了很多图鉴。
楚子沉虽然不知道现代书籍作价几何,但是在他心目中,这些轻薄的铅印纸质书籍,都该是十分珍贵的。
为了他一个请求,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一句话就能换来千卷藏书,这是楚子沉万万没有想到的。即使这千卷藏书只是给他借阅的也是如此。
他原先猜测这位傅先生气度过人,美仪容而气履华,大概非富即贵,也实在称得上是翩翩君子。
因此他与傅致远偶然交谈,听傅致远表示他只是一介商贾,心中还十分错愕。
依照楚子沉的地位,他很清楚重农抑商只不过是为了平衡玩弄的手段,但即使清楚,贵族对商人也不是很尊重。
国家要收税,而商人走南闯北,很难定下他们的税务。正因如此,国家的统治者大力宣扬农业而贬低商业,行商的人在贵族眼中不过如此,更谈不上什么学问地位。
几千年的农耕文化思想,就早在楚子沉的时代,或者他之前就奠定下来,而在几千年后,那一直平静无澜的沉沉水波终于在外力的借助下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这又是楚子沉远远想不到的。
他虽然对傅致远的身份十分诧异,但是交往举动中并未把这一切带出来。反而是傅致远玲珑心肠,说了几句话后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观念不对,还特意抽出了晚饭后的时间粗略的给楚子沉过了一遍近代史。
从西方列强用商业作为突破口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世代不离故土的农耕文化势必遭受巨大冲击。
近代史短短百年就描绘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听的楚子沉心神剧震。
他终于在面孔上表现出来了错愕。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世界的隔阂。
正因如此,楚子沉并没有把这五千年的历史通读下来。他开始读了战国时期的几节,等看到章国一统天下后就掩卷独坐,再过一会儿就舍下书本,改从现代史翻起了。
傅致远也随他,既然楚子沉看现代史,他就买来许多近代史的学者分析,还供上了各式各样的图鉴,以免楚子沉土包子过了头。
……就是稍微有些没有注重质量。
给楚子沉买来《中国结的101种编制方法》这种事真的好吗?
……其实他买的那些书籍,大部分现代用不太到。现代人会用基本电器就可以,然而那些图鉴和说明却把一种电器分成数个种类,每个种类的优劣说得十分详细。
傅致远以为楚子沉能够自己挑选优劣,但他实在把楚子沉对于现代的了解程度看得太高了。
正因如此,他在某天看到楚子沉坐在沙发里翻看一本比字典还厚的《近代军火详解》,恍然想起此人乃是史上著名的军事家,不由得怀疑他想搞搞暴动,拉开世界第三次大战的帷幕。
隔天他就打消了这想法。
军火详解也就算了,这位看《小贴士教你手把手修家电》算什么呢,总不能是立下宏图大志日后做修理工吧。
到那时为止,傅致远又摸出来一个规律:以任何现代思维思考这位古代军师,统统都是扯淡!
搞暴动只是玩笑话。楚子沉在现代孤家寡人一个,连张身份证都没来得及办,傅致远也相信他不会这么拎不清。所以楚子沉几乎是有求必应,傅致远在他身上花钱花得十分爽快。
像是这间书房、书房里的各色书籍、傅致远从外公那里为他求来的古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做到这种地步,傅致远实在是尽心尽力、仁至义尽了。
楚子沉也知道这点。正因如此,他虽然口上不说,但是对傅致远是十分感念的。
他一边忖度这些事情,一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新书,还不等摊开,书房的大门就被一个女孩子毫无预兆的撞开。
楚子沉愕然抬头。
和他平日里见到的打扮简单固定的钟点工不同,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现代打扮。一件纯白的蝙蝠衫,下.身配上一条淡蓝色牛仔短裤,脚下还蹬着一双坡跟凉鞋。利于消夏,清爽自然。
而这位打扮自然的女孩紧紧抿着唇角,目光惊诧的看着楚子沉,她动动嘴唇,好像想问“你是谁”,但那话还没脱口就被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