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那场恶战,多少人家失去了儿子和丈夫,但是奉终里的棺材铺和做白事生意的都赚了大钱,棺材还没有上油漆就卖出去了,你能说棺材铺老板的笑着数钱是错吗?”
王悦口才了得,一下子把清河纷乱的思绪捋得一清二楚。
这正是清河刚才考虑的问题。
荀灌被王悦绕进去了,托腮喃喃自语,“是啊,都没有错,但他们偏偏是矛盾的。”
荀灌问道:“王悦,你鬼主意最多,阴险狡诈,你说该怎么办?”
王悦在桌子上写了个“无”字,“无解,没有办法,红尘人世间就是各种矛盾组成的,佛法上说众生皆苦,就是这个意思。”
荀灌叹道:“说的也是,难怪那么多人想要成仙,就是为了逃脱人世间的两难选择。”
王悦看得通透,“这个未必,只要有利益就有矛盾,仙界也不能免俗。”
荀灌一拍脑袋,“不想了,好烦啊,还是练武比较单纯,目的就是打败对方,多简单。”
荀灌想得开,说不想就不想,但是清河就很难走出来,毕竟郗鉴叔父全家之死,和她有着间接的关系。
王悦一句无解,并不能解开她的心结。
见清河兴致不高,王悦和荀灌早早把她送回宫休息。
回家路上,荀灌向王悦邀战,“好久没打架了,在祠堂里天天抄家规,我们比试一下,给我松松骨。”
王悦表示拒绝,“不和你打了,我要回家和母亲商议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荀灌:“何事?”
王悦:“三天后,族里会派人强行将我们送到建业,离开洛阳。”
荀灌说道:“这个好说,我假装山贼,把你们抢走。”
王悦道:“护送我们的是驸马王敦。”
王敦倔强的名声全程皆知,和抠门的王戎一样享誉京城,荀灌一听,立刻抱拳,“告辞,咱们有缘再见。”
连荀灌都觉得王悦母子肯定要走了。
未央宫,清河回来太早了,早到羊献容担心女儿是不是有病。平日她都玩到下半夜,而且一般都睡在王悦家里。
清河摇头,“我没有生病。”
羊献容低声问:“是不是癸水提前来了?”这时候的确不方便。
提醒了过几天又要经历的不适,清河愁死了,“比这个还烦。”
羊献容问,“出什么事了?”
清河不能告诉母亲中领军郗鉴校尉的刺杀往事,只得说道:“王敦三天后要带纪丘子夫人和王悦去建业。”
果然,羊献容一惊,“不行,今年不行。”你和王悦的婚事还没定呢。
清河叹道:“王敦和纪丘子王导的做法并没有错,他们是为了保护家人。我们没有阻止他们的理由。何况,我们最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羊献容拉住清河的手,“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如此奇怪?你不想曹夫人?不想王悦吗?”
清河很困惑,“我当然会想他们——现在他们还没启程,我就已经想他们了,可是,这个世界又不
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我需要他们,他们就必须留下?他们也有家人。”
清河洗洗睡了,羊献容独自伤神,心想:清河,其实他们才是你的家人啊!
可是,偷龙转凤,错位人生,一切都变了。
清河装睡,等母后走了,她睁开眼睛,反复琢磨着王悦的问题,越发觉得无解,是个死循环。
这样看来,最最接近正确的答案,却是那句看似最冷酷的话: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在床上翻滚到半夜,还是无法入睡,最后一天过年了,上元节本就是不眠之夜,彻夜狂欢,没有宵禁,清河在皇宫里都能听到宫外洛阳城二百二十个里坊传来断断续续的烟花爆竹之声。
她干脆起床,披着大钟在未央宫游荡,也是巧了,正好遇到带兵巡逻的中领军校尉郗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郗鉴见到公主,立刻让出道路行礼,“天寒地冻的,路面多有结冰,公主要小心。”
清河寒暄道:“今晚郗校尉当值啊。”
郗鉴说道:“原本今晚是其他人,只是他们要回家过节,和家人团聚,我反正一个人,就和他们换了班。”
郗鉴本就是孤儿,叔父一家被司马冏所杀后,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人过节团圆,他过节还是一个人,更显凄凉,干脆给人替班,用工作打发寂寞。
清河心生愧疚,自掏腰包要厨房给今晚皇宫值夜的所有人添了一份热腾腾的羊肉汤水引饼(面条),雪白的水引饼上头堆着一块块切好的羊肉,多得堆成了小山。
清河最后是搂着从王悦浴桶里顺(偷)来的搓澡巾入睡的。
次日,长沙王找她商量释放金墉城司马冏三个儿子的事情,清河说道:“一切都交给十二皇叔做主便是。”
长沙王刚刚上台,正是建立威信的时候,皇室要表示对长沙王的绝对信任。长沙王说一,清河不会说二。
长沙王道:“这那成呢,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涉及重要大事,还是需要皇室点头同意,我不敢自专。”
清河心道,父亲精神不好,哪怕当个吉祥物点头摇头也越发困难,母后又要避讳叔嫂之别,还要避免让人觉得后宫干政,她这个公主少不得要帮助父皇履行一下皇室的职责,当长沙王的应声虫,免得累坏了父皇。
清河就这样白天去白痴皇帝的紫光殿,阅读从大司马府里出来的各种公文,学着父亲的字迹,写“知道了”三个字。
明明只是走形式而已,但这形式不走又不行。
从早到晚,时间过得飞快,清河手都酸了,才勉强看完,门下省的嵇侍中又报来一堆放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