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边有散落的信件,字迹已经被水渍洇湿,落款尚且清晰,是娟秀的签字——瑛岚。
睡姿不正确,爷爷鼾声如雷。谈彻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年幼的他懵懂地意识到,爷爷或许在思念一个人。
很思念,所以,很伤心。
那日之后,爷爷做主,不再每日逼他作画,遵从他的意愿,送他去各类生物科学夏令营,允许他日日夜夜扑在《少儿百科全书》《昆虫记》《海底世界》上。
谈彻潜意识觉得这一切都和那个名为瑛岚的人有关,他很感谢这个未曾蒙面的奶奶。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初中,冯舒来家里喝做客,点名要谈彻沏茶。
“我去看瑛岚了,碰到她的小孙女儿,和她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冯舒从谈彻手里接过茶盏,呷了口,还算满意,语气感慨,“你们两都是老倔头。说不见,就真的要犟到死?”
谈彻望向爷爷,已经模糊地从冯舒的话语之中分辨出一些陈年的暧昧信息来。
爷爷嗬嗬地干笑了两声,回他的话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
“她不许。我去见她,往后的日子……于慧怎么办?”
于慧是谈彻奶奶的名字。
往后的日子?谈彻在心里犯嘀咕,那个瑛岚奶奶住得很远吗?去见一趟,要很久吗?
爷爷最后也没能见到瑛岚奶奶。他得了癌症,走之前熬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日子。
那时候谈彻在念高中,每周末都去医院陪爷爷,爷爷常痛得发抖,要吃很多药,打止痛针。谈彻看着不忍心,问他,要不要把瑛岚奶奶找来看望他。
谈彻早从父母口中得知爷爷的病情,他担心爷爷会留下遗憾。
谈御璋拒绝了谈彻的提议,但神思涣散之际,又会拍着谈彻的手,对他说,不要错过。要对钰丫头一心一意。
谈彻嘴上敷衍,是不想让爷爷失望。
但现代社会,哪还有指腹为婚、父母之命一说?
后来,爷爷住进了icu,病危通知书下来的第二天,冯舒风尘仆仆地赶去病房。他带去两样东西,一把钥匙,和一幅画。
全家人都在,冯舒把钥匙郑重放进爷爷手中时,说了一句:瑛岚许你去了。
又把画展开。
“还记得这里吗?”冯舒说,眼眶发红,“还记得这里吗?”
画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块造型普通的磐石,缠绕几株蒲草。爷爷把钥匙攥得死紧,脸上露出欢畅的笑来,说不出话,但拼命点头。
病房里所有人都在哭。
最后爷爷把钥匙留给了谈彻,那之后不过一年光景,冯舒告诉谈彻,瑛岚走了。
谈彻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瑛岚奶奶就住在灵山岛。
那么近,谈家住在青岛市区,开车去码头,再搭船,不过两个小时。可是那么近,他们半生未见。
谈彻终于明了爷爷曾说的那句话。他若去见她,恐怕就不会回头了。
瑛岚奶奶知道,所以不许他去。
可谈彻从来不知,瑛岚奶奶的小孙女儿就是肖钰。那个养在海岛的野丫头肖钰,打小竟然是跟着瑛岚奶奶的。
所以她会拍下那副画,所以她来灵山岛,不是初次旅行,而是回家。
如今将一切想通,谈彻只恨自己后知后觉。
风雨傍身,谈彻冲进山林之中,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