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荣雨眠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他还有那么多工作没做,甚至还没有看到侵略者被赶出这片土地,他恐惧着自己竟抱有那么多遗憾离开,而最令他恐惧的是,他将以一个大汉奸的身份死去。
有那么一刹那,荣雨眠想要留下遗言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使他的父亲在送走他的时候能因为自己儿子实际是一名地下的抗日分子而自豪——可是,他不能那么做。
荣雨眠在日本人面前提携的不少人是他们自己的同志,如果他的身份暴露,那些同志立即岌岌可危。故而,荣雨眠不能为自己进行任何辩护,他必须以卖国贼的身份死去。
与此同时,他也必须写下遗言表示自己是自杀的,这样,他才能保护彩凤以及彩凤身后可能存在的爱国人士。
“彩凤,你出去吧。”
呼吸开始艰难,荣雨眠遣走实际也已经害怕得不敢亲眼见到荣雨眠毒发的彩凤。当彩凤惊慌着逃离,荣雨眠挣扎拿起自来水笔,在空白的信笺上写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是荣雨眠为这座城市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座城市的人民曾经生活在如同霓虹灯一般绚丽的绮梦中,旗袍款款,车水马龙,歌舞升平。这个不夜的大都会娇惯出西装革履的彬彬绅士、身姿曼妙的摩登女郎,可就是这群人,在侵略者的炮火前,为协助十九路军,自发组织敢死队、情报队、救护队、担架队、通信队、运输队、募捐队,万众一心,支援抗战。他们享受过奢华,抗争过侵略,如今,在期待着黎明的蛰伏中,一个大汉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罪行,用死亡来忏悔的故事比一个汉奸单纯自杀要更能抚慰他们的心灵吧?
荣雨眠用最后的力气为同胞留下这样一个故事,然后,慢慢闭上双眼。
☆、第一章
1
小年将至,一场大雪将皇城装扮得粉妆玉砌。分明是滴水成冰的日子,街上却热闹非凡,商贩们趁着大家小户赶年货,纷纷摆出最好的货品,叫卖一声高过一声,飘过高高墙头,传入到晟王府内。
晟王府内此刻也是一番忙碌景象。有丫鬟带着请来的裁缝穿过长长檐廊往后堂而去,家丁们围在后院帮花匠一起把新采买的花卉移植到花坛,主院西边的石子路上,一个小厮正托着一碗汤药匆匆走路。空中还飘着如同柳絮的飞雪,那小厮心神不宁地低头快步,一路来到西侧院。推开黑色沉重的大门,小厮走入别院,顷刻间,喧哗的喜气退去,只剩下寥落荒凉的逼人寒意。
端着药的小厮穿过只剩空枝向天的内庭,来到正房前,年久失修的屋子在被推开门户时,木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小厮习以为常地未作理会,只顾着往后堂走去。进屋后,他在桌上放下托盘,端着药碗走近床边。
“公子?”他轻声唤道。
床上,一个少年正仰面而卧,他的脸色苍白,被披散黑发衬得透明如冰,教人觉得纵然是雪花落在身上,大概都能立即凝结成霜。
“公子?”小厮又唤了一声,声音中添了更多担忧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