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蹙起浓眉,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下颌处摩挲,情绪似有万般凝结,“或许,事态还没到最坏的程度。试想一下,那八十多个农民工兄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呢?难道,是车匪们良心发现?显然,这不大可能,我猜想,放人的举动会不会和夕兮、老金他们有关?他们和车匪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项共识?”
道理经他这么一点,车里的人顿时拨清迷雾,看到了被隐藏的真相一角。
柯良深吸口气,攥紧拳头,眼睛里燃起希望的星火:“季主播,能保证他们生命无忧吗?”
季舒玄神情严肃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也只是猜想,夕兮和老金同对方达成了什么条件,所以被扣的农民工才得以释放,倒是他们,被强留下来,前路叵测,充满变数,最令人揪心的是其中一人受伤,伤者能不能撑下来,以及今后的立场、处境,都会受到事件发展的影响。
夕兮出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甚至是恐惧,但他却不能像小柯一样,把关心和忧虑摆在脸上,把苦苦隐藏的心事外露。
一路行来,随着事态发展,压力不轻反重,越接近真相,越是被可能出现的状况压得透不过气来。不敢细想,是不是用情已深,导致他失却了以往的冷静,乱了方寸,但只要是有关她的消息传来,哪怕只言片语,毫无用处,他也会悉数当真,把最好、最坏的结果都思虑周全。
作为助理的小柯或许能够窥得他内心一二,但小柯如何能明白,他苦苦压抑的不安和焦灼,早已到了临界的极限。
车内的气氛从兴奋到忧虑,最后归于沉寂。多数人耐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各自倒下沉睡,只有忧心忡忡的小柯陪着静思的季舒玄,在无边的雪夜里,不放弃那一丝足以点亮人生的温暖。。
“天亮了。。”经过游医救治,气色明显转好的金启力,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
晨曦中的荒坡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被,山脚下偶尔一现的民房更是白花花的一片,和天地混为一色,一条灰色的破毛巾,硬邦邦地像根棍子似得杵在院子里,四周很静,听不到一丝声响,那些充斥在记忆里喧闹杂乱的人声,仿佛已经是旧梦里的遗存。。
可金启力知道,就算是梦,也是一场尚未结束的噩梦。
他和夕兮被困在山上整两昼夜,原先被塞了几十号农民工的破旧老屋现在人去屋空,除了他和夕兮,只剩下遍地凌乱的垃圾,由于重获自由时老乡们太过激动和慌乱,有的人落下了披盖的棉衣,还有甚者,竟连压箱底,没被搜走的值钱物品也在混乱中被遗落在这里。
芸芸众生,孰不爱生!
人对生的本能,对自由的渴望,可见一斑。
只是,令老乡们欣喜若狂的宝贵自由却是有人舍弃了自身安危换来的,当他们蜂拥而出,庆幸欢呼的瞬间,没有人想起去看一眼铁窗下眉目平和的姑娘,问一问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离开是非之地。
他也可以和老乡们离开,但金启力没有那么做。一是肩负的道义和责任使然,二,是他从心底里由衷佩服夕兮这个人。
勇敢的人,他见多了。
几十年的新闻记者生涯,他接触过数不清的英雄人物,有见义勇为的,有扶危济困的,有惩恶扬善的,有匡扶正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以说占据着行业的方方面面。
媒体工作者也有英雄。
譬如电台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季舒玄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无冕英雄’。他不仅是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更是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战地记者。有关他的人物传纪,他曾买过原文书,无数次地拜读过,而国内传媒大学的学子们,至今,还在以他为榜样,学习他的播音技巧,宣扬他高尚的人格和高度敬业的工作作风。
金启力的心中,英雄很多,季舒玄如是,方慧如是,如今,又要多添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他一路跋涉,临危之际用智慧同车匪周旋,不惜以身犯险却执着于救民为先的年轻新闻女记者,夕兮。
她看似普通却不简单,寻常人却做到了大智大勇之人不敢做的事情。
夕兮的义举,怎能不令他敬佩,而他又怎能在她受难之际,任凭她落入虎口。
有句歌词唱得好,死也要在一起。
虽然他们的关系比山泉水还要清澈,可他却愿意用自己的残破之身,为夕兮挡住黑云压城前的狂风骤雨。
金启力把目光转回蜷缩在窗口下面,低头沉睡的姑娘。
久违的阳光一点点照进来,光线变强,金启力心有不忍,却不得不提高音量,“夕兮。。。。醒醒。。。夕兮!天亮了!!”
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可看太阳的高度,也知道过了新闻早八点的时间。夕兮昨夜用一篇传给方慧邮箱的假新闻,博取x县某些领导的信任,不仅放了两车乘客,还答应给他治疗,对方显然想速战速决,在年前解决此事,所以表现很有诚意,承诺一一兑现,他们只盼着夕兮的稿件能在今早的电台节目中播出,从而冠冕堂皇的达到目的,赶走并撤销侵占市场,分走地方利益的客车专线。。
只有金启力知道,夕兮的稿件永远也不可能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