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出院后变得愈发沉默。
他害怕面对表弟那双墨黑如深潭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时常晚归,其实也无处可去,就是放学后和玩伴流连于游戏厅和滑冰场,每天的疯玩胡跑,成绩直线下滑。
为此,父亲胖揍了他一顿,他咬牙挺着,就是不肯哭,打得狠了,母亲就在一边拉,他趁机逃了出去。
在游戏厅的长凳子上熬了一夜,冻得他几乎失去知觉,他是被浓郁的烟气呛醒的,外加熏人的脚臭和汗味。
一刻也无法忍受,他憋着气冲出大门,却一眼看到立在晨雾中的表弟。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垂着头,正用半新不旧的球鞋踢着游戏厅的广告牌,一下,又一下。
看到对方,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表弟,转开视线,双手插进裤兜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哥……”
他的脚步一顿。
刚才,是,他在叫?
怎么可能!
那个桀骜不驯的野小子,恨不能杀了他吧。
他甩甩头,继续朝前走。
“哥哥……”
他倏然顿步,但是没有转身,手指尖在裤兜狭小的空间里挣扎伸缩,最后,蜷成一团。
确实是表弟的声音。
虽然不常听到他的声音,可每一次听到,还是会印象深刻的特别的声线。
他从未叫过自己哥哥,哪怕一次。
记忆中,他总是绷着一张早熟的面孔,用那双黑黢黢的深潭似的眼睛瞪着自己。
表弟没笑过。
就算是见到秀气温婉的姑姑,他也是那样一副淡淡的表情,问一句答一句,几乎不笑。
他隐约猜到些原因,可能和那把玩具枪有关,又或者,和做枪的姑父有关。他不敢问,因为,是他,弄坏了那把枪。
闯祸之后,他从未想过他和表弟之间还有这样亲切称呼的一刻。
就算他想,表弟也是万万不可能。
可偏偏它就发生了。
他愣了几秒,缓缓转过僵冷的身体,面向那抹朝他小步跑来的身影。
迎着绯红的霞光,表弟的脸看起来格外的生动,鲜活,他像是罩了一件红色的外套,从头到脚,整个人红彤彤的,五官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被无限放大,就连跑步时抿着的嘴角,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意识到,表弟其实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孩子。
转眼,他就跑到自己面前。
在他用有些别扭的目光和表情定定地瞅着他的时候,苏群不禁深深叹息,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怎么连眼睛都生得如此漂亮,简直会说话一样,直看到人的心里面去。
“你叫我?确定?”他态度恶劣,指着自己的鼻尖,朝他比划。
他的睫毛很长,眨动的时候,就像是两把黑色的折扇,一开一合。
他还是看着他,最后,点头,语气平和:“哥哥,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镇定和沉稳,乍一听到会感到惊讶,因为,这把声音实在是太特别了,不过,特别的很好听。
只不过,他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还在提醒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其实,昨夜并非他第一次被父亲教训,他们这群浑货,哪个又没挨过揍呢。挨揍,对他们来讲,就是开胃小菜,几日不尝尝,就觉得少了点啥。可这次不同,他无法释怀的,便是当着表弟的面,被父亲那样毫无尊严的打骂。
他有错,可错的根源在哪儿,恐怕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
他别开脸,冷笑,倔强挺立,“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表弟习惯性抿着嘴唇,但他没有恼,更没有拂袖而去。他静立一会儿,忽然,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吃了一惊,本能就要挣脱,可是表弟人小,手劲却大得惊人,死死地抓着那片衣袖,生怕他跑了。
“撒手!”
“回家!”
“撒手!”
“回家!”
两人重复对峙了两三轮,场面也变得难看的时候,隔壁游戏室的大门咚的一响,从里面晃悠出一群少年。
他抬眸一看,先打了个冷战。
表弟似是感觉到异样,朝他投来问询质疑的目光。
他咬了咬牙,低声怒道:“撒手!你这个笨蛋!”
他却依旧固执,手指的力道几乎要扯坏衣服。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又是冰又是火,纠缠在一处,几乎要爆炸。
耽搁的功夫,那群不务正业的少年已经走过来了。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孩指向他,“就是他,前天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