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曾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过一篇从功能代偿的角度分析盲人听觉潜能的文章。专家认为人眼盲之后,其他功能会力求弥补丧失的功能,所以盲人的听觉潜能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他们的听觉分辨率会高于普通人。
但是像季舒玄这样单凭着脚步声就能准确地辨认出一个人,这个本事却不是普通盲人能有的。
早就习惯他的加人一等,所以被他一声定住,倒也没觉得匪夷所思,她只是想不到这么晚了他还会到台里来,而且,被她那般坚定地拒绝之后,他竟还是找到她。
还有话没说?
季舒玄将手杖朝腿边靠了靠,神色平静地说:“我来接你下班。”
他肯定不会告诉她为了赶时间,他从李涛堵在东大街的车子上下来,硬是走了两公里多才乘地铁勉强赶上她的脚步。
“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以后不用……”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抢了过去,“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讨论。小言,你吃晚饭了吗?我还没吃,这会儿感觉有点饿了。”说完,他还当真揉了揉肚子。
二十分钟后,在大厦附近一家昼夜营业的粥店,童言双臂交叉环在胸前,眸光复杂地望着对面将一碗速食粥吃得如同御膳珍馐似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指出她的软肋,而后把她吃得死死的,他一定是故意不吃晚饭惹她同情怜悯,他才能多一点和她共处的机会。
只是,她现在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到底慕远声的那番话还是在她的体内产生了化学反应,别看她同慕远声对峙的时候凶得如同一头下了山的猛虎,其实过后冷静下来,她却不得不面对那个残酷的现实。
她一直在逃避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不论当年空难发生的背景如何,不论他的品性如何,总归他是因为她才失去健康的身体和正值黄金期的事业,纵使他不在乎,纵使方慧等一干好友劝她不要给自己套上愧疚自责的枷锁,但是曾经发生过的惨烈和如今亲眼目睹他的残缺和失意,再让她做到云熙风微,淡定不兴,那她童言,还是人吗?
她爱季舒玄,这点认知毋庸置疑。但是这份爱里却掺杂了太多的小心翼翼和自卑,她会不自觉的甚至是习惯于将他遭遇到的任何不顺和不幸归结在她的身上,他病了她会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他的起居,他夜晚失眠她也会责怪自己没能注意到细节,甚至连他主动辞职,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深深的歉疚和自责,她觉得就像慕远声说的那样,他因为照顾她的感受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电台。
她同慕远声说,她愿意用她的双眼换他重见光明。这句话不是气话,更不是她偶然起的念头,在电台初见失眠残障的他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她想,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他,还他健康强壮的身体,但是后来她看到汪东平费尽千辛万苦从当年的主治医生那里找来的关于季舒玄的病情分析报告,得知他因为视神经坏死,已无移植复明的希望时,她抱着那堆厚厚的病理报告,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她欠他的,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和弥补。
季舒玄一口气喝了两碗粥才徐徐放下饭勺,他想抽张纸巾擦嘴,手里却已有了,他抬起头,微微翘了翘嘴角,“谢谢。”
童言看了看打车软件上的提示,起身拿起背包,“走吧,叫的车已经到了。”
季舒玄起身抖开手杖,跟着童言走了出去。
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见到童言四处张望,那车的司机鸣了声喇叭。
童言走过去,将车牌和手机信息里的车牌对上,不由得蹙起眉头。
商务车=面包车?
司机放下车窗,探过半个身子,问:“是你们要的车吧?”
童言点点头,“对,师傅,不过我要的可是商务七座!”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他龇着牙笑得精明,“我这不也是七座!你就别挑剔了,这个点儿哪儿还有好车出来跑!”
童言回过头,看着外形高大的季舒玄,问:“是普通的面包车,你要坐吗?”
季舒玄微笑点头,“坐。能载人就行。”
季舒玄上了车,才体会到车厢狭小的坏处。即使坐在空间相对宽大的副驾驶位,还需将把腿部缩回,上半身佝偻弯曲,才能不碰到车顶。
“去哪儿?”司机一边挂挡起步,一边问道。
“汇景小区。”
“荣光小区。”
两声截然不同的回答交汇在一处。
司机的手抖了一下,车子也跟着颤了颤。
他看看侧面坐着的大晚上还带着墨镜装酷的小伙子,又回头瞅了瞅模样秀气的姑娘,语气调侃地问:“呦,抱歉了嘿,我还以为你们是小两口呢。噢,你们到底先去哪儿呀?汇景,还是荣光?”
“荣光。”
“汇景。”
又一次撞车。
司机这次不矜持了,哧哧笑了起来。
坐在他身侧的小伙子目视前方,也不看他,抢在后头那姑娘前头说:“先去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