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因为她查了阮胭。她笃定阮胭绝对不会下水。”
沈劲猛地抬头看向周牧玄,“为什么。”
*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
这是阮胭曾经连续追问了自己十年的问题。
大概是从十岁那天开始吧,爸爸和妈妈和她开玩笑,说:“再过十年,胭胭就该谈恋爱了,妈妈结婚结得早,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胭胭呢。”
啊,原来十年前,她就出生了啊。
然而,那个时候,在零点吹灭蜡烛的时候。阮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生命最残酷的一件事是,在教会她“生”的同一天,也教会了她“死”。
她的爸爸是开船的,那种会出海的大货船。
阮胭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在船上生活。她的妈妈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是一名普通的卖馄饨的,却在一次坐船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爸爸。
从此以后,妈妈就不卖馄饨啦,她把家安在了船上,猪肉馅的馄饨也做不了啦;从此,只做各种海鲜味的馄饨给爸爸吃。
船的老板让爸爸去哪里,妈妈就跟着爸爸一起去哪里。
小小的阮胭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长大。她是船上那群小孩里水性最好的一个,没有哪个男生游得有她快、有她潜得深,她以为自己会在咸咸的海风里生活一辈子。
直到有一次船上来了个数学老师,出了好些题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从兔子和小鸡被关在一起数脚丫,到船上的左边水排出去,右边的水排进来,拍完要多少时间,再到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等于多少。
小小的阮胭,奶声奶气,一个接一个地全部答对了。
那个老师整个人震在原地,问她:“小姑娘,今年多少岁啦,上了大班还是学前班。”
阮胭那时候还不懂这位老师眼里的期待,她只是把那番话拿回去问妈妈:“妈妈,学前班是什么呀?”
于是,那天晚上,父母的房间亮了一夜的灯。
从此以后,妈妈就从船上走了下来。
她也终于吃到了猪肉馅的馄饨。
阮胭有了两个家,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有猪肉馄饨的地上。
一处有妈妈,一处有爸爸。
她也背上了书包,去念了学前班,然后念小学……
直到十岁的蜡烛被吹灭。
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吹生日蜡烛,以后都没有人给她过啦。
那一年妈妈陪着爸爸上了船,然后他们永远地生活在了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没有吃过虾仁馅、小鱼馅的馄饨了。
于是她有了第三个家,她被舅舅接去了平水镇。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在很深很深的海里潜过水;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弄得懂出海大货船驾驶舱里的所有复杂零件;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大副的女儿……
因为她怕水。
怕了好多好多年。
浑浑噩噩十八年,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除了数理化,她什么都不学。
她觉得人生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高考后,她拿着打暑假工的钱,不够出海,却够她买一张去三峡的船票。
她想,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在水里,去见爸爸妈妈,去吃小虾小鱼味儿的小馄饨。
然后她遇到了陆柏良。
……
阮胭再次从梦里惊醒。
打开手机,看到那张青山碧水的照片,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像是在海上飘摇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浮木。
青山碧水,山峦叠起,叠成恋人相拥的模样。
阮胭闭上了眼,手指触上屏幕,她小声地喊:“哥哥。”
一片寂静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响起的叩门声——
“姐姐,你在吗?”
阮胭蓦地睁开眼,看了下手机,一点四十。
已经这么晚了。
阮胭回复他:“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