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提醒她道:“你昨晚才认识他。”
“我知道。”她有些着急了,“可我就是喜欢他。”
“为什么?”
她凝神思索两秒,又摇了摇头,“不,不能说我喜欢的是他。”她顿了顿,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喜欢的,应该是和他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异国情调。”
我微微一怔,重复道:“异国情调?”
连翩点点头,相当笃定地振振有词:“爱情的本质不就是爱上一个人带给你的感觉吗?异国风情总是新鲜,因此具有别样的生命力。如果昨天遇见的不是比尔,而是另一个蓝眼睛、高大健壮、英俊温柔的异国男人,我同样会动心。因为我追求的是感觉,不是人。”
她说得条条在理,让我心中倏的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如果我遇见的不是穆萨,而是另一个人,我是否依然会动心?我会不会只是贪恋着一种感觉,而不是特定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令我难以接受,深吸一口气,讪讪地再问连翩:“新鲜感结束,你不害怕分离?”
连翩轻巧一笑:“等我们离别时,我会再爱上和他分离的心痛感,他就留在那时那刻的心痛中,也算是完满的句点。一段感情如果有始有终,还有什么遗憾呢?分离是难免的,感觉是永存的。迪拜四年,你总得感受点什么,对吧?”
第040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我黯然沉默,低着头思虑起来。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连翩原本想等我一句肯定的回答,迎来的却是我越来越凝重的眉头。
“你在想什么?”她有些耐不住性子,推了推我的肩,把我从迷思中唤醒。
“在想嘉轶怎么办。”我撒了个谎。
“怎么又提他!”连翩的眼睛咕噜一转,像是恍然大悟般,拽住我的胳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和你一起走的人是谁?”
我张了张嘴,刚想随便说个人糊弄过去,连翩便抢先一步夺过话头:“不许骗我哟,当时接了你的电话我就立刻窜了出去,刚好看到你上了白袍男人的车。老实说,是不是昨晚酒吧里两个阿拉伯人当中的一个?”
我刚准备呼之欲出的话语立刻吞了下去,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连翩愈加兴奋,屏息凝神:“哪个?”
我抿着唇,细声说:“你觉得眼熟那个。”
连翩满意地一拍大腿:“好样的汐汐,阿拉伯人,你比我更前卫啊。那……你对他有意思没?”
她眯着眼睛看我,满脸毫不掩饰的八卦表情,我脸颊微烫,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只有,一点点……”
这是我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穆萨,他的身形从唇齿间迸出,愈加地鲜活深刻。越过了“说出来”这一道最难的坎,我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和连翩探讨起这个问题。
连翩极力怂恿着我:“遇到一个心动一点点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告诉他呀!”
我摇摇头:“现在我还不能太确定,而且,就算等我确定自己喜欢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
连翩无所谓地挑挑眉:“二十多岁的人了,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他不一样……”
连翩一拍脑门:“噢对,我差点忘了,他大概连女人都没怎么接触过。”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的确是事实。
并未停顿太久,连翩又是大手一挥:“管他一不一样,喜欢就先说呗,说了又不会少块肉。”
我从来都缺乏不顾一切向前冲的精神,皱着眉头忧心道:“可是,如果他也喜欢我,该怎么办?”
连翩嗔怪道:“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不是皆大欢喜?”
“我是中国人,他是阿拉伯人。”我的声音带有几分怅然若失,“我们相隔太远,文化差异也太大。我不理解他的信仰,他惶恐于我没有信仰。而且……”
我舔舔嘴唇,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你知道,这里是一夫多妻制……我其实,不太敢继续心动下去……”
闻言,连翩也皱起了眉头,又一挥手,果断道:“那就别告诉他,当作一段没发过芽的回忆好了!”
“可我怕今后想起来会后悔。”我闭上眼,心有不忍,“待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坐在轮椅上,想着我年轻时曾经为一个阿拉伯男人心动,却从来没有告诉他,想要支吾着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只有一行浑浊的眼泪掉下来,再无反转的余地。”
瞧着我心有戚戚的模样,连翩也悲伤起来,再次转移阵地,“那还是告诉他吧。”
“可万一他喜欢我呢?”话语又一次回到原点。
“你自己都说‘万一’了。”
我似乎恍然大悟,“对啊,这还没准呢。”终于找到了台阶下,我兴致勃勃地说,“就算将来我对他心动不已,或许他会对我说,他只喜欢信仰虔诚的穆斯林,无法和异教徒相知相守。”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轻松和愉悦,笑着说,“这样就没有纠结了,想想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连翩毫不留情地蹂躏了一把我的肩,“还没确定喜不喜欢,有点心动你就纠结成这样了,真没出息。”
这话说完,我和连翩都朗声笑了起来。在和她三言两语的絮叨间,我的心事似乎终于由阴转晴,好像放下了一颗沉重的巨石。可隐隐约约地,却有一种更深的悲哀浸入心底。
“砰——”的关门声响起,连翩离开后,这场纠结无比的对话也到了尽头,一切回归死寂,令人终于能够冷静思考的死寂。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我竟因为想到他会拒绝我而感到轻松和解脱,难道有比这更悲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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