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轻轻推开老大夫的手,在床边固执地坐起来:“不叨扰您了,我回家里养着就成。那个…我现下身上没带够银两,劳驾您吩咐个人随我一同去家中取,行吗?”
——他的家远在龙山,这是又在扯谎呢。
但老大夫仍是差遣了个小药童,随他和赫戎二人上了路。
祁重之伏在赫戎宽厚的背上,指头上勾着系断剑的绳结,断剑的下端,随着赫戎的走动,一搭一搭敲在他的胸膛口。
“我打算去神草堂那里打个秋风。李兆堂那个酸书生,酒后失言,差点铸下大错,现在指不定怎么追悔莫及呢。我一露面,先去哭个惨,给他心里透个底,让他瞧瞧究竟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他铁定觉得兜不住颜面,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我,惟恐我胡搅蛮缠,跟他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祁重之得意洋洋,将话锋一转:“好事成双。这不,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背我的一天。”
赫戎健步如飞,好似背上驼的大男人是片薄纸,可怜后头跟着的小药童,人小腿短,非得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直累得气喘吁吁,瘪嘴快哭了。祁重之扭头看了一眼,拍着赫戎的后脑勺提醒:“你慢点,人家孩子跟不上了。”
赫戎本能去躲他的贱手,将头往旁迅速一摆,脑后的辫子便扫过了祁重之的鼻尖。后者耸了耸微痒的鼻子,毫不收敛,竟又去绕他的长辫。
赫戎果真放慢了脚步,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懒得吭声阻止,单对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是你事先计划好的?”
祁重之嘿嘿一乐:“不错,否则如今你我只能出来睡大街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很聪明,”赫戎附和,“脸皮也很厚。”
祁重之变脸:“滚蛋,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神草堂门口的护卫,远远一见这俩人,还未等他们招呼,已勃然变色地掉头冲进了内院,祁重之胸有成竹地在外头等,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李兆堂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临到头急刹一脚,面带窘迫,踌躇万分地凑上前。
赫戎把祁重之轻轻放下,明明动作谨慎,可岂料他的脚底板刚一沾到地面,立时凭空摔了一个大趔趄,以排山倒海之势,稀里糊涂地撞在了李兆堂身上,将茫然无措的李先生环臂牢牢一抱,张口就嚎:“李哥!我命苦啊!”
赫戎的眼角突兀一抽……好嘛,从先生一下子变成了哥,真是人为财死,他为食亡。也不知祁母那么温婉识礼的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的。
为食亡的鸟人祁重之拿大巴掌惊天动地拍着李先生单薄的后背,把个瘦削羸弱的读书人揍得脸红脖子粗,想大声咳嗽又不好意思,只得眼含热泪地使劲推他肩膀:“祁、祁公子,莫急莫急,慢点说话!”
赫戎看不下去了,恐怕他会将李兆堂当街拍成扁兆堂,强行扯着他的领子拽回身前,救了李先生一条老命。
李兆堂感激不尽地看了他一眼,抬袖擦擦额际虚汗,领着几人入内。
“李哥,你不知道,”祁重之半死不活由赫戎扶着,边走边哽咽,“我本来是快死的人了,多亏了后面那位小兄弟的师父,连夜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好人呐!可我身无分文,也没办法报答人家,我心里有愧啊!”
李兆堂忙哄:“不妨不妨,祁公子的忙,李某一定要帮。王盛,给这位小兄弟拿银子去,快!”
叫王盛的侍从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祁重之又哭:“李哥,你真是个好人,我现在居无定所,连个客栈都住不起,你还愿意认我当兄弟……”
谁认你了?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去当人家弟弟的吗?!
被迫听完全程的小药童接过钱财,一脸复杂地看了祁重之一眼,行礼告退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兆堂怎么会听不出来祁重之的意思?他尴尬十足地扯扯嘴角,抬手挥退闲杂人等,瞧着祁重之面色苍白如纸的模样,心里也愧疚。竟真如哥哥般微弯下腰,握起他的手腕搭上脉搏,果然跳得紊乱:“你别急,如若不嫌弃,就先在神草堂住下,后院里还有不少空房间,随便你们挑。”